番茄意面

可是你看 太阳总会升起

【陈檀】《守望尘世》

现实向 8k


00

"你守望尘世我守望你。"


01

陈哲远第一次和檀健次相见的时候,他还是个脸圆圆的小胖孩子。

那时候两家人熟捻,檀妈把他引到这个才五岁的小胖孩子面前嘱咐道,多多,要带好弟弟哦。

彼时的檀健次十一岁,是刺头到可以直接早恋的程度。"你叫什么?"他生硬地拽着小孩的手。

"陈......哲远!"尾字的音调由于兴奋过于高昂,檀健次摸摸下巴碎念道:"嗯人倒是挺圆的。"

陈哲远屁颠屁颠地拿着檀健次塞给他的棒棒糖,什么都不知道地跟着走了。

这个远远,小时候虽然稍圆润了一点,但是小孩子瘦巴肯定不好看,而且远远也没有爱流口水爱捣蛋的坏习惯,只是会吃罢了,偶尔尿床。

檀健次在老家上小学,这眼看要升初中了,家里人跟定居在深圳的陈家人一商量,决定让檀健次初中三年过去接受更好的教育。檀健次的父母要做生意四处奔波,就把儿子的未来三年托付给了陈家,高中再把他扔到寄宿学校里去。

这两家是故交,檀父檀母才放心,只是还是疑虑檀健次这个青春期的叛逆性子会把陈家唯一的儿子给带坏。

可他们想错了,檀健次压根对小孩子不感兴趣。

还、是、个,小他六岁的屁孩儿!这个年纪怕是还尿床呢吧!

他要飞游戏卡片,他要给级花抛情书,他要在体育课的时候跑出去学校买零食。

他要——

一个晴朗的周末早上,陈爸陈妈有事赶着出门,他负责把陈哲远叫醒。

然后他就发现刚过完六岁生日的陈哲远,床单湿了一片。

而此刻白圆圆的远远还闭着眼睛,头微微仰着。

真香啊。梦里的陈哲远想着。

而檀健次稍显幽怨,他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处理。如果时间往后十年,他还可以用手机打开加载缓慢的浏览器搜索"怎么处理弟弟尿床"。

他气极,伸手扯了一下陈哲远的脸,有点没收好,把陈哲远给生生疼醒了。"哇呜,哇呜——"远远一边从床上半滚着起来,一边嘴里模糊不清地喃喃道:"哥哥,介次哥哥,我错了。"看来他是知道自己的这个毛病的。

这回搞得檀健次有点慌,他只能赶紧把陈哲远从床上抱起来,像是被触动某种机制的开关似的——他迅速地帮小孩儿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衣服,再把小孩儿按在板凳上。

"远远——"他这么认真地叫他,"坐这儿坐好了,不许动。"

檀健次也不知最后他是怎么处理掉床上的一堆脏污的,总之记得深刻的反而是那天陈哲远很听他的话,又很想躲着他。

这么个小孩儿,居然也会觉得丢脸了?

陈哲远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眨巴眨吧,因为双颊的肉太多了,把明明有棱有角的五官往中间挤成一团。

也不知道长大后会是个什么模子。檀健次摸摸他的头,陈哲远借势一整个倒下卧在他的腿间,似乎是不想看着他的那般亲近他。

诶,有点稍许别扭的意味。


02

后来陈哲远跌跌撞撞地上了中学,褪去了一身婴儿肥,但还留着点浑浑的气质。檀健次大三放暑假回来看他,现在他早就搬出去的,不带行李,宿舍才是他的家。

他把几件带来的衣服放在客房里,出去就撞见错了第一时间的陈哲远推门进来,听说他现在因为长得帅而被一家小杂志社拉去拍摄,算是个小兼职,也反馈出在学校有一定人气。

檀健次不叫他远远了,而是圆圆。说来也怪,圆圆这个名字是学校里的女孩子们给他起的,被檀健次听到后就拿去用了。不过语气语调不同,在陈哲远听来,五花八门的甜腻一堆,像他哥那样低沉的嗓音,又不带什么炽热感情的唤他一声"圆圆"或者"我家圆圆"的,要更显得有意义些。

他看到檀健次带了两三套衣服,约莫要待上一个星期,恰好父母出差,他又很不幸地把一个外卖拎回了家,不用看都知道他哥会来个阴沉的眼神。

不过很意外的是檀健次这次倒除了吐槽,还好心地跟他说,吃这么点怎么行,你等着,我再去给你炒两个菜。

陈哲远不太能吃辣,于是檀健次只往鱼里摆了两颗提鲜的小辣椒便上桌了。这边陈哲远规规矩矩地给两个人打饭,就听见他开口问:"我听说,你以后想学表演专业,是吗。"

陈哲远吞着饭,嘴唇抿着,唔了一声:"那些找我拍杂志的人说我的条件好,以后可以试试。"

檀健次的刘海长了些,低着头不语,他愈发觉得以后陈哲远会离他更远些,不过并没有发表什么意见的打算。

沉默在风头正盛的少年看来是一种无声的反对。陈哲远收了心绪,还没出社会混,去试探身边的人:“你是不是也觉得……不太可能?”

我不太可能有作为。

檀健次想回答他很多东西,但是他知道最后除了只能说没有,再也说不出其他东西了。他真正想说出口的东西,飘渺好笑。

他终于抬头看了一下陈哲远。那个指望着他放假回来几天能够好好陪着自己的少年,带着一种隐秘的情绪,被他慢慢地不够张扬地浸润在这个夏天里。

他陪陈哲远去游乐场玩,两个人走了一圈后还是选择了电玩游戏,陈哲远怕高。

他唤着,哄着似的叫几声“圆圆”,让情绪并不高涨的他跑腿买水,陈哲远倒也听话,他一向听话的,即使檀健次把冰水放到脖子后凉呛他,也只是淡淡说了句:“喝这么凉的水,小心胃疼。”

“哟,圆圆长大了,也知道关心人了。”檀健次往前跑了几步,陈哲远觉得他更显小了,也照常显瘦,风灌进浅蓝色的条纹衬衣。

别穿了,除了好看,整得跟病号服似的。陈哲远想着,仿佛前方在柜台处买爆米花、对销售员笑眯眯的人随时要倒下。

我一直都挺关心你的。从我长大了以后。

“圆圆吃一个,”他还是像照看小孩儿似的把爆米花放进他嘴里,“冰激凌味的好吃诶。走吧,去隔壁看电影去。”

学会忘记是门艺术,但绝不是本能。像疤痕,看得清从前受伤的起因后果,除非再在上面来上一划。

他可不愿意让陈哲远再受伤。


03

再后来,陈哲远要花大量的时间补文化课,他几乎天天都得去上表演班,看到数学试卷几乎一片空白。很久以后当他接到周斯越这个角色时,看到剧本前两页的简介就开始放声大笑,笑得助理姐姐以为这是个喜剧。

他当然会想念檀健次。想念从前那些若有若无的唤他为"哥"的日子,他在青春期伊始的时候总是会很小声地开口,声带刚发育,对略微嘶哑低沉的变化感到不适和害羞。他不知道檀健次注意到了没有,但也许是没有的,他还是该说什么,该做什么,没有任何变化。

他没时间,也不便打扰他。他在个还不错的学校读研,心理学师范,忙得很。暑假不补课的间隙里他试着拨了一下手机,没通,十分钟后人给打了回来。陈哲远没接。

他盯着自己的手机屏幕,由暗到亮,再熄灭。

以为结束了新一轮的念想。结果还没判定完,下一秒手机又亮了起来。

"刚才还在上课,就没有接你电话。"陈哲远听见电话那头传来"咣啷"一声。

"哦,我没什么事。"

"是不是有什么事啊?说呗,我听着。"陈哲远发现他这句话讲得有慢了,不像是很忙的样子。

檀健次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说吧,你肯定有事。"

陈哲远隔着电话都拗不过他,又不能直接说想来找他。他在做梦呢。

"我一点都不喜欢复习,太痛苦了。"

檀健次仿着他的句式在心里说道:我也一点都不喜欢住院,太痛苦了。他没有和陈哲远讲,但好巧不巧大嗓门的护士进来喊道,十六床给你换药了。

吓得陈哲远一激灵把电话触断了,而后又赶紧拨回去。周六放假的时候他偷偷买了张大巴票,到了之后发现根本什么都没问清,只好打电话头硬硬地问了檀健次在哪个医院,气得檀健次当场想从床上站起来。没办法,他赶紧换好药,吃完早饭,又等了一个小时看见额头亮晶晶,刘海黏成一团的清爽少年。

"圆圆,你真是越来越出息了。"檀健次对着站在门口不知所措的他叹了口气。他最近叹气特别多,学业繁忙,身体遭殃,弟弟也不省心。

檀健次的腿打着石膏,腰也再一次伤到,陈哲远坐在床边盯了他老半天,他疲惫过度,双眼皮愈发明显,像蝴蝶的翅膀浅浅地重叠在一起,无力地眨一下就脆弱一分。

"怎么伤的?"

他没有马上回答,接过水含了老半天,才突然开口:"压力很大吧?"

陈哲远还没反应过来这句是在问他,他又马上接了下去:"还能怎么伤呀,被车撞了呗。不过也没什么大事,该养该被赔,一切按部就班。"

陈哲远把他放在轮椅上带他出去走走。他记得原本檀健次在他这个年纪并没对任何专业透露出任何兴趣——除了跳舞。不对,跳舞也是过时的一件事,很久以前他受了腰伤后,就不得已放弃了。

是哪个该死的家伙令他心身上再添苦痛的,他要——

陈哲远被自己的想法震撼到了,即使迅速被他抹成空白,但仍不由得心跳加速。

他永远比他大六岁,而自己永远守望不住他的尘世,与他隔着一层朦胧的雾气。

"你看到那个小孩子了吗,是白血病,"定格在树荫下,檀健次伸出的指尖却触及到了一点从树叶间隙里漏下来的阳光,"我前几天认识了他,他那时因为化疗而吃不下东西,哭着问妈妈说为什么别的小朋友不这样。"

陈哲远侧下身,看见招手的檀健次笑容灿烂温柔。

"我就告诉他说,每个小朋友生下来都有一双翅膀,有的小朋友不仅有翅膀,而且很大,可以飞得很快很高,有的小朋友翅膀瘦瘦小小,更有的小朋友,他的翅膀受了伤。"

"所以要养好自己的翅膀,才能像其他在天空上的小朋友一样呀......唔,讲这些给你听干嘛,好困, "他对着空气浅笑出声,"推我回去吧。"

他觉得现在陈哲远长大了,不太好意思去说教他,不论从年龄和身份都是,只能跟他讲些有的没的。檀健次以前动不动就很喜欢做一些点评陈哲远的行为,在他面前活得像个三十岁的大人,现在自己真的都快奔三,终于明白什么叫嫌弃自己老了的这件事。

而陈哲远现在思考的则是应该把檀健次放在哪个位置。说哥哥,却又没有亲缘关系;说朋友,他心里第一个跳出来拒绝;说......

他还能说什么呢?他以为按照从前檀健次那面热心冷的脾气,一定会把自己嘲弄,还是捉弄,总而言之好话肯定没得。

而当下他仅仅只是问他,在肯定他,甚至在怜惜他。

陈哲远多想自己听错了,又害怕自己没有听错。

他即使再不顾一切地跑来,但内心还是保留了几分正在成长的理智。檀健次多买了一份餐,对拿笔姿势不当的陈哲远说:"行了,不要临时抱佛脚了,先吃饭吧。"

相差六岁是个很尴尬的年纪,小时候是玩到一起去,稍微长大一点就变成了"正成熟着"与"还幼稚着"的区别,再大一些到现在,说是兄长兄弟不习惯,说是朋友彼此的圈子都是不太一样的世界。

檀健次也郁闷地想。

"下午你就回去,"他拿起勺子,"总而言之,现在你需要做的事情......"他忽然觉得"好好学习"这四个字陈哲远一定听了无数遍了,只能更心疼他。

"......不要为了我受影响。"

少年很久都没有答话,檀健次在回几则消息,以为他听进去了。"待会到了家就给我打个——"

"若我是说,已经受到影响了呢?"

"电话,我才——"他终于停下自己的节奏,"圆圆你说什么?"

墨眸的情绪很难被察觉,留给他最后的印象是少年利落地站起身,背好自己的包。

他真的,着实长高了不少。檀健次就算现在好腿好脚,也不见得愿意站起来了。

"没什么,那我走了,"陈哲远垂下眼睛,情愫更加化不开。

"到了会给你打电话的。"

他走后,檀健次在床上维持着一个姿势,很久没有挪动。


04

待他能跑能跳把落下的课抢在期末之前赶完的时候,陈哲远考到了本地大学的艺术学院。檀健次给自己放了几天回去看看他,一是真的要回去看看他,二是他考上哪个大学什么专业的结果,不是由陈哲远亲自告诉自己的。

他穿了件淡黄色的衬衫,和淡咖色的长裤,浅色系的搭配在岭南七月的盛夏里,被灿烂的太阳光瞬间吞没。回到家,陈爸陈妈告诉檀健次,说陈哲远今天和一帮同学出去毕业聚会了。

晚上很晚的时候,只剩檀健次一个人在客厅里坐着,纵使他知道这么大人了不会有事,但掐指一算,陈哲远法定也没满十八。

电话倒是通的很快,不过是陈哲远的同学接了,说他喝醉了。

好家伙,别人不醉你醉了,陈哲远你怎么回事?

檀健次咬了两下手指头,朝电话里的同学要了地址,叫了辆车。

十七八岁的少年少女,刚刚阶段性的结束学业,正是无忧无虑的年纪,檀健次姑且在心里替陈哲远找了一些主动烂醉的理由,但看见熟悉的人头发微乱、脸颊微红,心里浮现了一股异样的情绪。

幸好他是个大人,先关照着其他孩子陆陆续续有着落地离开,才蹲下来拍了拍陈哲远的肩。

"圆圆,醒一醒,该回家了。"他几乎快要屏住呼吸。

陈哲远他清楚眼前的世界很斑斓,绝不是自己出现了幻觉,而是KTV精心部署的灯光效果。但就在朦胧华丽的视界里,他好像看到了一张不该看到的脸。

那张脸属于的人,有时爱板着脸给他说教,有时又爱温柔地打趣逗他,仿佛并不是一个人。那个人是很好看的,眼睛里盛着洒满星光的潮湿湖泊。

陈哲远估量着自己清醒了一点,心里有情绪,喝多了酒身上又不太舒服,语气不快地低吼。

"你来干什么?"

他瞥见檀健次快速地蹙了一下眉,又收了回去,心里想着年长几岁,就是收敛得游刃有余啊。

他心里在古怪地讥讽着,就感觉檀健次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把他顿时搞清醒了。

"我今天过来的,来送你回家。"中间停了一下。

檀健次现在确信陈哲远比自己高出很多了,少说也近一米八,也许上了大学后还会再长点。骨头也重了几分,不太好扛,但好像也不会特别吃力,许是人自己还控制得住。

"我今天,玩真心话的时候在想,要是能见到喜欢的人就好了。"陈哲远突然开口道。

"但是,我好像又不想见到他,我什么也不想跟他说。"他的语气又染上几分懊恼。

"那就不说了。"檀健次轻声道,把他扶上床,替他脱鞋。

"你也希望我不说是吗?!"他瞧见少年的眼睛里是刚蓄上的通红,显然不是喝酒所致,"是不是你从来都不希望听取我的感受,因为你害怕——"他猛一使力,檀健次差点没痛呼出声,手腕处的骨头怕是要给他拽断了。

他两只手撑在他的耳侧。"从小你对我好,可是你就像是爸爸妈妈那样的好,你根本就和我没有关系,你根本就不需要教我,哄我,逗我,引导我去成为更好的人。你觉得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是要报答在我家的寄养之恩吗,根本不需要!"

檀健次显然要比这个小醉鬼理智许多,想着陈哲远的房间是在楼上的,也许还不至于吵到楼下。

"圆圆,你先放开我,我手疼。"他已经很累了。

小醉鬼这才反映过来,看了看自己把人手腕拽得紧紧的手,立马松开抓了自己头发一把。

"我去给你拿药。"

檀健次接过喷雾,推了推他,示意让他去洗个澡先。在他洗澡的时候,他回到了隔壁的客房里。

他是心理学研究生,没人能比他更懂这是个什么情况。可还没等他睡前捋完怎么好好跟陈哲远沟通这事,房门先敲响了。

"怎么了?"他还不至于怂到装睡的地步。

"我想跟你谈谈。"看那样子,酒劲应该都彻底过去了。

檀健次顿时觉得自己方才就应该装怂的,他的意志甚至没这个血气方刚的少年坚定。事实又一次证明他错上加错,陈哲远得到进房门的机会,就不由分说地把人按在墙上。

"陈、哲、远,你一定要这样吗,不这样就不能好好说话是吗。"檀健次艰难地从嘴里一字一字蹦出。

可少年这次并没有再顺从他的话了。陈哲远的鼻尖几乎快碰到他的,"我这样又如何?那你在害怕什么呢,你又在躲避什么呢?"

檀健次觉得陈哲远现在的行为已经超出了他专业能力所能控制的范围了。

"圆圆,"他叹气道,"我只是怕你......"

"一时冲动?还是没想好?反正你们大人只会这套说辞是吗?那我就让你说不出来。"

檀健次脑子里一瞬间炸起了危险的烟花。他试着推开陈哲远,但根本躲不过这份压制性的力量。他就像溺水的人一般,只能死死地抓住陈哲远这块浮木。陈哲远开始时像小鹿般舔着啄着,在他的嘴角,在他的耳侧。后来就很控制不住了——那似乎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本领,撕开衣襟犹如抓碎了檀健次的伪装,现实和梦纷纷扭曲在一起。檀健次背靠墙的感觉使他并不好受,整个人又冷又悬空。他挡也挡不住,陈哲远只会更加生气,而且还是用小孩子的口吻气鼓鼓地回应他说你不配合我。

于是他彻底死心了,抓紧陈哲远的肩膀让自己不痛呼出声,这种压抑的感觉使他难受亦委屈。

“圆圆……”他抚摸着他的发,稀碎地呢喃道。

然而陈哲远却什么也听不见了。


05

隔天中午陈哲远才醒悟自己做了多么离谱的事。

陈妈诧异,人昨天回来还好好的,今天就发起了高烧。檀健次把自己整个人闷在被子里,说是怕冷。

他的腰几乎快断掉了。

陈妈可不愿让刚高考完的儿子无所事事,正好哥俩好,嘱咐陈哲远守好了檀健次。

陈哲远叼着牙刷,听完一愣一愣的。

他走进去,里面的人还在昏睡,下午一点的阳光透过厚窗帘,融化得浅薄又多几分神秘。

床上的人睡梦中下意识的咬了咬嘴唇,方才自己吞了两颗退烧药,好不容易裹着被子应付完陈妈,这会只想安静些。

陈哲远看他卷成一团,想到他有腰伤,自己昨天的种种行为,不由得想给自己一巴掌。

可惜檀健次看不到。

他梦见了五六岁的陈哲远,小圆脸,但已经有现在长开那般的五官样子了,跟在他后面笑起来天真无邪的,仿佛除了父母,檀健次就是他全部的世界。

而后悄悄的,拔长成少年的身姿,开始拥有嶙峋的骨感,傲然又独特。他就发现离他越来越远了,他流着泪,看着陈哲远一去不再回来。

而他如果回来,他只会流泪得更加伤心。

檀健次对着梦中流泪的自己说道:“他已经回来了,你不必再哭了。”另一个自己仰起头,眼里是一望无际的海雾。

他的心被狠狠击中了,揉成一团,难过地无法呼吸,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样。

只是想起眼前那个少年的模样,在他面前,终是要成为一个全新的人。

双手在现实被紧握着传递热度,是那个在做错事后表情懵懂的小孩所表达给他的东西。檀健次烧退了一半,撑着坐起来。陈哲远早就把手收了回去,全新的少年真正地在他眼前了。

“什么时候开学?"他似乎是真的无所谓地问道。

陈哲远心脏猛地抽动了下,像是空气都挤压出了胸腔。

檀健次没有再说话,重新躺下去,侧了个身。窗外现在是夏天,等到陈哲远开学后会慢慢变成秋天,南方的冬天又是转瞬即逝的,紧接着是潮湿绵延的春天。

他就像个旅人一年年地路过了他的四季。


06

事实证明,追回一个大人还算是不会太难,大人世界以利益为主,差不多就行了;追回一个小孩子也是容易的,一颗糖不行就再加一颗。

好巧不巧,陈哲远处于一个将熟未熟的大人和一个早就不算小孩的中间。

饶是陈哲远先做错了事,但檀健次作为真正的大人,暂时必须比较主动地承担起一些事情。

他先放的暑假,跑去看了陈哲远期末的文艺汇报,门口摊位看檀健次只有一个人来,还象征性的发了张票。他进去之后却发现人比想象的要多,礼堂几乎要坐满。

檀健次的座位在高处,但胜在方向正中,他刚一坐好灯光就灭了下来,托起手机录了一小段,中场时点开微信。

圆圆:“你来了??”

“你怎么知道的。”

“中场休息随便瞧瞧看见了。"

这什么眼神。檀健次小声地嘀咕了句,不安地环视了一周。他是有些近视在身上的,故永远理解不了。

汇报演出其实已经彩排过好几次,更像是交给老师的作业。陈哲远收拾完东西出来,朝檀健次露出了个轻松的表情:“在演出优秀名单上的,平时分再加十分。”

“嗯,"檀健次手里握着陈哲远买来的热巧,甜得他很满足,“几个名额啊。”

“......三个,还是四个吧。”陈哲远靠着栏杆掰着手指头数着,就听见耳侧的人轻笑了一下,这次不像是故意的,像是真的有被他笑到。

檀健次自诩没什么安全感,而他认为没有安全感的最大原因:他不太相信别人能够给他带来这份东西。此时陈哲远包着他的手,一如像他对待小时候的他一般,穿梭在学校被森绿覆盖的小路间,偶尔陈哲远碰见熟人,礼貌地点头,笑笑说,这是我男朋友。

比他矮一头的男朋友看上去不像个大学生,但小小一只地落下半个身子紧跟在他后面。

他紧跟在守望住他过往浅浅的、空然的尘世的人身后。

“你知道很久以前,你问我自己以后学表演是不是不太可能的时候,我并没有回答你……”

他用小指头在陈哲远的手心里挠了挠:“其实我那个时候想说,你无论做什么事情,我都是全心全意相信你的。”

“不过当时没说出口。对了,现在还有人叫你圆圆吗?”檀健次问。

“哦……有啊,很多啊,”陈哲远被檀健次这股突如其来且绵长的温柔给暖得脑子短路了下,下意识跟着后面的话题回答道,“舍友会,隔壁音乐学院的女生也......”意识到翻车了,陈哲远一刹那住了口。

“不要再问了啊,"他故意板着脸,“我才不理她们。”

檀健次想幸好陈哲远没转过身来看他幸灾乐祸的表情,还没肖想完,陈哲远把手绕他腰后贴了上去。惊得檀健次差点没跳起来:“大白天的干什么呢?”

陈哲远居高临下地望了他一眼,抛出了问题:“今晚你是跟我回家里去,还是我们出去外面?”

“当然是回你家,我有得住要跑去开什么......好啊陈哲远你故意的是吧?”檀健次自认为狠狠地推搡了他一把,因为他推不动。结果两个人就这样晃晃悠悠地压着马路。


07

檀健次毕业后在医院从事心理治疗的工作,他认为每个人内心里都有一个虚幻的尘世,不能轻易触摸它,更不要妄想着改变它。

像此刻他刚巧下班,脱下白大褂,就瞥见陈哲远整个脸贴在他办公室门的小窗户上。

他把陈哲远定义成了一个新的形容词。他认为他的尘世要像陈哲远那般。

陈哲远就着那道小窗,看着檀健次微微动了动嘴唇,往他心里很浓厚地唤了一声。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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